[聲景]有聲自窗外來

[聲景]有聲自窗外來
錄音:劉芳一
攝影:劉芳一
 
時間: 2010年至今
地點:自宅(高雄市苓雅一路臨近光華路口)
 

(按play播放聲音)


「門與窗建築大部分的組成是固定的,門與窗是少數可動的部分。所有的門與窗,都連向世界。」
——原廣司
 
 
「我聽到許多聲音。微光橫掃過我的眼眶。
一座大鐘在聖皮埃爾教堂搖響。
沐浴人們的叫喊。忽遠!忽近!不對,是在這邊!
不對,是那邊!鳥兒啁啾,讓娜亦然。
喬治喚著讓娜。公雞鳴叫。一片瓦刀
刮擦著屋頂。馬兒從小巷走過。
 一把長柄鐮刀喀茲喀茲砍削著草坪。
撞擊。喧嚷。修房工人屋頂上徐行。
港口上的嘈雜聲。灼熱的機輪長長鳴笛。
突然一陣軍樂聲翻起。
碼頭上喧嘩一片。法國口音。多謝包含。
你好。別啦。毫無疑問今日起晚。
緊繞著我,家養的畫眉鳥歌聲囀囀而來。
遠處一家鐵匠鋪錘子的敲打叮噹不歇。
水聲汩汩。我們聽見一艘汽船氣喘如常。
一隻蒼蠅進來了。大海的吞吐聲浩蕩。」
——維克多.雨果
 

在具象音樂作曲家及電影研究學者的米歇爾.希翁所著的『聲音』一書,開篇的第一章提到了雨果這首收錄於『祖父樂』的詩作。全篇生動地描述了一連串的事件,或許我們在讀的同時,習以為常的在腦中喚出了相應的畫面,但詩人並沒有親眼看著這一切,他大概還在床上睡眼惺忪,這一句一句描寫是他聽見了日常運行著的各種聲音,從傳入室內的聲音中一一辨識,透過這些聲音,讓我們除了知道詩人當天賴床,也知道了他住的附近有教堂,有各種動物與勞作,有港口有大海。
 
用原廣司的話來說,聲音透過窗,讓詩人雨果與世界產生了連結。
 
這樣的連結讓詩人寫詩,讓主婦知道垃圾車將近,讓小孩察覺父母返家,或是鄰居有貓發情。聲音即是事件在城市中四處發生,傳入室內也是城市聲音的其中一個面向,這些聲音皆是不請自來的,畢竟從我們長時間所在的生活空間位置去聽,就能容易的分辨哪些聲音是來自窗外週邊的環境,我們不用親眼看見,就常能從這些恆常響著的聲音來掌握自己的所在,雨果詩作中的聲音也屬於這一類,另一些聲音連結著不特定時間出現的事件,並非鄰近區域原有的,這類聲音擾動甚至破壞了我們習以為常的聽覺慣性,有時帶來驚喜或驚嚇,甚至聽覺上的困擾,但這預料之外的種種聲音變化,也算是日常生活的醍醐味。
 
在這幾年間我陸續收集了一些來自窗外的聲音,選取了其中幾段,不依照時間脈絡重構成了一段新的敘事作品。這些聲音都曾吸引了位於室內的我的注意力。
 
當演習警報聲響徹在所有的樓房間,強烈的反射現象讓人產生了巨大的形象份量,並且是一瞬降臨城市的存在。那次的演習警報發生在雨天,潮濕的空氣讓警報聲與汽車行駛聲,交通管制的哨聲都顯得比平時響亮,我曾將這段錄音藉以對應吳俞萱的詩作『虛構』。從警報聲中漸響的歌仔戲歌聲是我疊上的,並不同時發生於同一個時間,距離與方向判斷是光華路上寺廟的祭儀活動,另一所寺廟則在每日的早晨與傍晚發出鐘鳴。不同於我曾在柏林聽過的整過城市的鐘鳴聲,那裡每間教堂的鐘鳴時間會有些落差,但也因此讓人聽到一段段不同遠近距離與強度的鐘鳴,就像是鐘鳴的回音還在城市中四處延續。這兒則是噹咚噹咚的隱約鐘聲,但平日也睡晚的我,有幾次早起聽見迴盪在晨鳥唧喳之中的鐘聲,現在回想卻也十分的懷念。定期定時會傳來的聲音,還有從隔壁慈濟資源回收站的垃圾分類作業,慈濟志工們邊對話邊把一個又一個寶特瓶與鋁罐壓扁裝袋,散落的塑膠或金屬刮擦碰撞擠壓,發出密集而豐富的音高。
 
其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一段反覆著『我在這』的話,從擴音器傳出,某日我聽見這話語聲,經過窗外漸遠,我猜測是有人騎機車沿著巷道播放這句話,但我沒有親眼目睹,這看不見的聲音來源,是在什麼的情況基於什麼動機產生的呢?沒有一個最終答案,隨著聲音的遠去,這之間拉開的不只有距離還有想像的空間,這個空間中空無一物,只有聲音。米歇爾.希翁在『聲音』中也提到了遠方的聲音是浪漫派文學常見的母題,而來自窗外的聲音有趣之處也在於,不論傳入的聲源的遠近,這一窗之隔的聲音,都是遠方的聲音。

作者簡介:劉芳一
音樂家,生於高雄。自2009年開始從事實地錄音、聲音拼貼等創作,也以人聲或鋸琴、物件進行自由即興音樂表演。關注人自身以外環繞著的種種外在事物所產生的聲音,人與這環境聲音間的關係,如何更加感知並予以回應。